华夏英雄谱第30章 弃如敝履
大雪是入夜后开始下起的。
夜幕如同一块沉甸甸的黑色绸缎将天地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不给人间留下一丝光亮。
起初只是细碎如盐的冰粒纷纷扬扬地洒落打在宫阙高耸的黑色鸱吻上发出单调的噼啪声如同朽骨在微颤。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命运敲响的不祥之音。
丹朱支着下巴坐在殿口兽尾蟠根的高背雕花木椅中。
他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落寞与憔悴。
雕花木椅虽精美绝伦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温暖与慰藉。
他的父亲尧帝灵柩安奉已满三年整。
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也恰是从那天起南河之南便成了摄政二十八年的舜的去处。
舜的势力如日中天而丹朱这位曾经的帝子却在这逐渐冰冷的宫殿中感受着被权力遗忘的滋味。
高而深的殿堂内已早早垂下了厚厚的锦缎帷幕遮住殿外肆虐的寒气。
然而这帷幕却无法阻挡那丝丝缕缕刻骨的冷意它们如同细小无形的虫悄然钻进丹朱宽大的玄狐氅衣的袖口与领隙往骨头缝里钻。
炭盆中的木炭烧得极旺红亮耀眼逼得角落垂首侍立的两名侍者脸上也烘出一层热汗。
可这温暖却似乎与丹朱无关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冷漠。
丹朱有些烦躁地动了动身子沉香木硬椅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这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寂静一个侍者闻声悄然趋前一步想要调整一下炭盆的位置让这位帝子能感受到更多的温暖。
“滚开!”丹朱薄薄的嘴唇里迸出一句因不耐烦而异常突兀。
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撞出回响又消弭于重重帷幕。
侍者脸色煞白瞬间退得比先前更远几乎融进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丹朱的目光掠过几案上那方沉重的苍玉雕龙印玺冷冷地停在一角压着的帛书上。
那是来自东夷部落使臣的呈报用的是恭敬的措辞意思却直截了当—贡物已备齐然路途大雪山道断绝恐不能亲送至丹朱殿下之前将径直送往南河舜帝处以求裁定交割。
“彼此彼此”他在心中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些恶毒的轻蔑。
在他眼中那南河之南不过是穷乡僻壤除了泥巴和秃顶老农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体面的地方用来交割贡物。
“也好让那个‘避位’的去尝尝烦劳的滋味。
”他这般想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可这念头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平复心中的烦乱反而像一把锐利的钩子将他胸中那股无处着落的烦闷又狠狠勾了起来愈发深沉如同沉滞淤积的浊水在他心间翻涌不息。
他烦躁地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冷的玉玺浮雕纹路那细腻却又腻滑陌生的触感让他不禁微微皱眉。
这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玺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无法带给他丝毫的慰藉与满足。
殿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试图冲破一切阻挡。
在这狂风之中有隐约的歌声断续飘来却被呼啸的风声无情地绞得破碎。
“月出皎兮……彼舜陶渔……”“河清可待……吾心不移……”那歌声沉郁朴素每一个断处都透着一股子倔强仿佛是深埋在地下冬眠待醒的根即便被冰雪覆盖也依然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生机。
丹朱听着这歌声心中的烦闷愈发浓烈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被冷风一吹反而烧得更旺。
他猛地站起身来厚实的氅衣重重地曳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几步走到紧闭的高大菱花槅扇门前用力拉开一条缝。
刹那间冷风裹挟着大片鹅毛般的雪片劈头盖脸地砸来直呛进他的喉咙冰冷的雪粒刺在他眉骨上留下点点的麻痛。
丹朱下意识地眯起眼却强忍着没有退后半步。
隔着那纷飞狂舞的茫茫雪幕远处宫墙外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雪幕如此稠密他根本看不清那里是否真的有人。
但那歌声伴随着更沉沉的、压抑着的欢呼一阵一阵竟顽强地穿透风雪与铜鹤宫灯摇摇欲坠的光晕固执地钻进他的耳里。
丹朱面色阴沉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际。
他狠狠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又是那首!”他咬着牙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中满是愤怒与不甘“颂他的!” 那无名的颂歌宛如沾水的皮鞭一下又一下无情地抽打着他的内心。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尖锐的刺扎进他的灵魂深处。
随着歌声的起伏他喉咙深处隐隐泛上一股铁锈般的腥味那是愤怒与憋屈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感觉。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甩手伴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
这一声巨响仿佛是他内心世界崩塌的前奏。
殿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所有那令他憎恶的歌声却也将殿内骤然加强的、令人窒息的暖意死死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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